花花綠綠，嘈嘈雜雜

記得大學的時候，修了一門課，大眾傳播概論，
老師那時候還是高師大國文研究所博士候選人，
社會上的身分是聯合報副刊主任，另一重身分是詩人。

聽他上課，如沐春風，每一句話都像詩，是那麼虛幻，
而且老師與我們分享製作副刊的甘苦談，
原來作一份好的報紙有那麼多的考量，考量時事，考量作家，考量稿件，好多好多。
一切又那麼現實。

只是，上了詩人一個學期的課之後，發現自己對現代詩還是不大了解，
也許是自己缺乏領悟力吧。

底下節錄陳義芝老師新書《文字結巢》其中談現代詩的部分（引自三民書局電子報），
希望看完之後，和現代詩的距離可以拉近一點點。

文字結巢 陳義芝／著

誰怕現代詩？

怕現代詩？二○○○年和金門農工的年輕朋友講這個題目，就是希望大家不要怕現代詩。怎麼能夠不怕？對它有點認識就不會怕；不但不怕，還會覺得很親切。各位不管是學農、學商或學工，都有很多機會接觸大自然、接觸人群，大自然中即充滿了詩意，只是我們平常很少用「詩」這個詞彙來定義。如果能夠掌握一點表達技巧，就會寫詩了。如果能多懂一些體會的要訣，生活中將更充滿色彩、層次與意趣。

現代詩也叫「新詩」，特色是不用押韻，而且不像絕句、律詩有字句上的限制。也許有人會問：沒有了這些限制，如何判斷什麼是詩？會不會很難分辨呢？其實不難，只要我們會使用比喻，思考能夠放在實際的情境中，都叫做詩，或至少接近了詩。

從生活汲取比喻的材料

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運用比喻的談話。著名教育家、創辦天津南開大學的張伯苓，有一次主持畢業典禮。當時天津剛發生一樁有名的離婚案件，男主角是一位風流人物，女主角則是影劇界的明星。校長於是說：你們畢業後，過個一、二年可能就要結婚了，結婚有三種：第一種像狗皮膏，貼上去很麻煩，撕下來很痛，有時可能連皮肉都一起撕下來，就像舊式婚姻；第二種像橡皮膏（類似撒隆帕斯），貼很容易，撕也很容易，就像新式婚姻；第三種像氣球，飛到哪裡就是哪裡，就像影劇界的兒戲婚姻。狗皮膏、橡皮膏、氣球都是一種比喻。新詩採用比喻這種方法更為道地。

余光中有一首詩，曾被譜成曲，傳唱一時：「昨夜你對我一笑，／到如今餘音嫋嫋，／我化作一葉小舟，／隨音波上下飄搖。」美人的笑容好似神仙妙樂；我興奮的心情至今餘音嫋嫋；我好像一條小船，在音樂的河流隨音波上下飄盪。全都用比喻，只不過我們平常用「像」、「如」、「彷彿」，這裡沒有硬用上這些詞。

那麼要如何從生活中汲取材料，用比喻的方式說出來呢？譬如教學，老師在黑板上寫「沙沙沙」，學生在臺下抄筆記「沙沙沙」，這就像「春蠶食桑」，聲音真的就是「沙沙沙」；另一方面從聲音表象尋找意義，學生就是蠶寶寶，桑葉是老師提供的，於是你們可以吐絲，可以青出於藍，可以做更多有用的事情，所以「春蠶食桑」可以用來比喻上課的情景。

我有一首詩〈蓮霧〉，形容蓮霧像一顆傷心的、要墜落的眼淚，象徵一段惆悵的愛情。因為愛情本身不具象，既看不到、又摸不到，於是我想：失戀像一顆傷心的眼淚，眼淚像蓮霧，粉粉的、紅紅的，讓人聯想到美人兒紅通通的小臉蛋，更加引人遐思。

我曾在一首詩中用「白刃出匣」形容瀑布從山上傾洩而下；用瀑布形容一個胸懷大志，準備闖盪江湖的年輕人，從此要投向人生的大海。我也曾用浸在水裡的牛形容像磐石一樣安置在大海中的臺灣。也許有人會說：不對呀！臺灣哪裡像水牛，它的形狀明明像番薯。其實比喻不一定只取外在的形貌，還可以取內在的意涵。水牛是臺灣的特產，常被用來作為臺灣人精神的象徵，你看某位總統候選人就說過：我是臺灣牛。

你們覺得金門像什麼？我看過金門地圖，覺得像一隻螃蟹。當然你也可以說它像一隻蝴蝶：小三通開放，金門扮演的角色很要緊，不論在經濟、商業或兩岸的關係上，就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。

在幻想天地中自由出入

除比喻外，還有情境思考。詩不是概念，而是真正擺在情境之中。講白一點，腦筋急轉彎、胡思亂想，都可以放到這個範圍裡討論。所有文學創作者都是愛胡思亂想的人，所以有一句話說：天才和瘋子只是一線之隔。天才會胡思亂想，又懂得把所想到的表達出來；瘋子則陷在胡思亂想的情境之中，出不來了。所以創作者是能在幻想的天地中自由出入的人。

我有兩個小孩在國外唸書，他們留在家裡的東西，譬如小時候換下來的乳牙裝在罐子裡；他們遺傳了我的基因，有深度近視，換下來的眼鏡留在書房抽屜裡。有一次我看到這些東西陷入了回憶，這就是一種情境思考。我想到這顆牙齒咬過乳頭，這顆牙齒含過奶嘴，這顆牙齒啃過指甲；這副眼鏡迷過漫畫，這副眼鏡看過電視，這副眼鏡曾經迷打電動玩具，這副眼鏡曾被戴著去打籃球。然而，光這樣想叫做詩嗎？很容易，轉個彎，和人生聯想起來就是詩了。那些咬過奶頭、含過奶嘴、啃過指甲的牙齒，可以給它一個歸結性的句子：「唯一沒嘗過的是當大人的滋味」。眼鏡一副副代表的是生命的成長過程，而「日漸模糊的是小時候的樣子」。

我們除了用肉眼看眼前的東西，還可以用心眼看記憶中的東西。雖然我們未必會像愛因斯坦想出相對論、牛頓想出萬有引力，但透過思想我們的生命就會有許多記憶、許多層次，有層次就美。有層次的風景，因為有景深所以好看；有層次的食物也比較好吃，像蔥油餅、抓餅就比麵疙瘩要好吃得多。

有位大學校長對朋友發牢騷說：有人說我是傻子，有人說我是傻瓜。你看到底是傻子比較嚴重，還是傻瓜比較嚴重？他的朋友就講：傻瓜比較嚴重。為什麼？你看一個瓜裡有多少子！一個子要多久才能長大結出瓜？他的朋友能夠想出這個妙答，是因為他既不著眼於瓜，也不著眼於子，而是著眼於情境，腦海中想到一顆瓜，瓜中有瓜瓤和許許多多的瓜子。喜歡文學的同學，想閱讀或創作文學作品，都可以在這種情境的思考運用中得到一些樂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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